青铜簪断裂时,苏蝉衣正站在新长城第七万三千块城砖上。
簪头镶嵌的周天星斗阵图突然逆旋,星光在她掌心凝成柄虚幻的尺子——正是齐静春当年折断的"规矩"。
"陆昭!"她朝着烽火台方向呼喊,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吞没。
雨滴不是水,而是粘稠的星砂,每粒砂中都浮现出瘸腿账房临终前的画面:他袖口的"承运"刺青在燃烧,灰烬里飘出半张神道符箓。
陆昭的剑先于身影抵达。
寒潭剑斩开雨幕,剑身上"可照肝胆"的铭文映出诡异景象——那些新生长的野花正在疯长,花瓣上浮现出与神目破碎前相同的纹路。
"往生舫的船回来了。"苏蝉衣指向地平线。
本该化作流光的青铜船队正在重组,每艘船的龙骨都是截焦黑戒尺,船帆用《光阴簿》残页缝制。
最前方的旗舰上,说书人正把三枚铜钱抛向空中,钱纹组成"承运四十二年"的密文。
陆昭的瞳孔突然收缩。
当铜钱落地时,他看清说书人袖中滑出的物件:半块刻着"可问心"的残碑,与当年剑冢出土的那块严丝合缝。
"他们不是往生舫。"陆昭的剑气在雨中织成网,"是神道余孽借尸还魂!"
船队突然加速,青铜船首撞上长城结界。
没有预想中的轰鸣,城墙如水面般泛起涟漪,将船队整个吞没。
苏蝉衣的星轨罗盘疯狂转动,二十八宿方位渗出黑血:"他们在修改长城记忆!"
两人御剑冲向波动源头,却见本该屹立无名碑的地方,此刻竖着三百丈高的青铜门。
门扉上雕刻着初代文圣授业的场景,但弟子们的脸全被替换成星陨阁主的模样。
说书人站在门前,手中的铜钱正嵌入门环凹槽。
"陆公子来得正好。"说书人转身露出瘸腿账房先生的脸,"就差你这把钥匙了。"
寒潭剑突然失控,剑柄处的螭纹裂开,露出里面跳动的神道核心。
陆昭的右手经脉暴起,皮肤下浮现出与野花相同的纹路:"你究竟是谁?"
"我是所有后悔的集合。"假账房先生撕开面皮,露出没有五官的脸,"当年齐静春不敢斩灭神道火种,陈平安不忍毁掉众生美梦,这些遗憾滋养了我三百年。"
苏蝉衣的虚幻戒尺突然实体化,她挥尺斩向青铜门:"休想篡改..."
戒尺在触及门扉的刹那碳化,破碎的尺片中飞出无数金色文字——全是《劝学》中被抹去的章节!假账房趁机抓住陆昭的手腕,将他的剑刺入青铜门缝隙:"看看真正的历史吧!"
门内涌出的不是记忆洪流,而是凝固的琥珀。
每个琥珀里都封存着被修改的真相:阿良炸毁长城是为掩盖神道祭坛,齐静春杀陆台是因他知晓梦境的出口,甚至陈平安斩天幕的那一剑,劈开的不过是神道编织的幌子。
"现在明白了吗?"假账房的声音带着蛊惑,"所谓新生世界,不过是更大的..."
苏蝉衣突然捏碎青铜簪,簪头的星斗阵图化作囚笼困住假账房。
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戒尺残片上,金色文字重组为"虽千万人吾往矣"七个大字:"陆昭,斩门!"
寒潭剑爆发出混沌初开时的光芒。
陆昭看到剑身映出的不是自己,而是三百个不同时空的持剑者:垂钓的斗笠客、刻碑的稚童、甚至还有正在消散的瘸腿账房先生。
他们同时挥剑,剑光汇聚成开天辟地的一击。
青铜门轰然洞开,涌出的不是神道之力,而是浩浩荡荡的书生魂魄。
他们手持残破的《山水游记》,每页纸都化作利刃刺向假账房。
说书人的身躯在圣贤书中消融,最后的惨叫震落城砖:"你们逃不出..."
"他错了。"斗笠客的声音从门后传来。
真实的瘸腿账房先生踏着青铜灯走出,手中提着盏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灯盏,"真正的出口在这里。"
灯焰照亮门内世界:没有神道,没有梦境,只有陈平安与齐静春对弈的残局。
棋盘上黑白子组成北斗七星,而缺失的第八颗星位,赫然是陆昭手中寒潭剑的形状。
"该收官了。"瘸腿账房将灯盏放在星位。
寒潭剑自动归位,整座棋盘开始升空,化作覆盖新长城的周天星斗阵。
那些疯长的野花突然调转方向,根系刺入地脉编织成网,将试图反扑的神道余孽尽数绞杀。
苏蝉衣捡起说书人遗落的铜钱,发现背面刻着微小的"陆台"二字。
当她将铜钱抛向空中,三枚钱币竟组成通往真实世界的门:"原来父亲当年..."
"他找到了比毁梦更重要的事。"瘸腿账房的身影开始淡去,"现在轮到你们选择。"
暴雨停歇时,最后缕神道气息被野花吞噬。
陆昭与苏蝉衣站在青铜门前,身后是重生的长城,门前是未知的真实。
寒潭剑突然折断,前半截插入大地化作界碑,后半截飞入门内成为路引。
"要留?"苏蝉衣的星眸映出万里山河。
陆昭握住她的手,指尖拂过新生野花上的神道纹:"该去补全齐先生没写完的字了。"
当他们踏入光门的刹那,斗笠客在溪边提起鱼竿。
这次钓线末端挂着的不再是残碑,而是盏完整的青铜灯。
灯芯爆开的火星落入溪水,倒映出无数个正在书写新史的书生。
而在新生长城最高处,那把折断的寒潭剑旁,不知何时多了块青石。石上歪歪扭扭刻着行新字:"此处应有灯。